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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是好学生 ━━ 回忆县中的高中生涯丨阳光

2016-06-07 阳光 CEC圈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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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到了忐忑不安的6月,空气里都渗透着异样的紧张气氛。这几天,南京天色阴沉,似乎也在为高考三天而蓄势着。


小区附近有一所高中,每到夜晚,校门口停满车,哗啦啦,一群学生水似的涌出来,挂着麻木沧桑的表情,散落到各个车里,安静又极富秩序感。再过一会儿,散个干干净净。有时,我也会想,在城市里读高中,是怎样一种体验?似乎也想不出来,曾经的高中生涯,一点一点清晰。怀念是中年人的特许证,也许我老了,用一种夹叙夹忆的方式记录曾经的一段生活。





县中


90年代中期,整个县有90多所初中,散落于各个乡镇,几乎一个镇就有一所初中,我的高中是在县城,俗称县中,收录全县前150名公费生,然后是成绩次之的150名半公费生。除去县城一所初中占据了几乎一半名额,其他平均下来,一所初中也考不了一个县中公费生,考取县中,被认为是学生的最高荣耀,甚至比上大学还激动。


县中的老师是各门学科的翘楚,当然,也相当傲气,第一堂数学课,一个中考全县前几名的漂亮女生被突然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时语塞,数学老师微微一笑,手指慢条斯理的搓弄着粉笔,幽幽望着窗外:县中的围墙这么高,也不知道怎么爬进来的。


外面蝉叫得激烈,教室里一片沉寂。那个女生眼睛红红,坐下。


 

而带着之前荣耀与辉煌的我们在那一刻,纷纷低下头。其实也没什么,学习的高压是一以贯之的,还分奥林匹克班,每年有落到其他班的,其他班出色的,也有上调到奥班的,保持着流动性,一直有紧张的竞争感,当然,压力自然存在。


这次过年回老家,和一位同学在离县中不远的地方吃饭,她自豪的谈起学校,还是那么神采飞扬,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往日情景再浮现。

  



寄宿生活


高中生涯,第一次到县中,就被震撼,数百亩,各色建筑,但风格统一,现在想来应该是新古典主义的法式,比如图书馆、行政楼、实验楼、教学楼,无不是华贵典雅,稳重大气,不怒而威的气质在建筑的冷静克制中优雅的散发出来。


这对于乡村小子的冲击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后来去任何校园,总觉得不过尔尔。除了校园本身的惊艳,更多在于原先见识太鄙陋。



我们大多来自村镇,一般是寄宿。学校所有的建筑都美轮美奂,但宿舍楼却简陋至极,长且窄,夏天的阳光把小小的宿舍晒得通透,个个都是人肉香肠。到了冬天,苏北平原畅通无阻的寒风直贯而入,冻得人浑身颤抖。


十个人一间宿舍,挤挤挨挨,一层楼有一间厕所,一排蹲坑。一间盥洗室,也就是一排自来水管,冬天都是冷水。高峰时段,全塞满了人,得等。一早,喇叭响起来,整个宿舍楼就像被电击一样,立刻抖动,潮水般涌去洗漱,然后潮水般涌到操场,根据班级排成方队,春夏做操,秋冬跑步。


特别是在冬天,晨雾弥漫,班主任和老师也都陪伴着,上千人整体划一的跑步,有莫名仪式感。在整齐脚步声里,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似乎能跑入另一种人生。



一开始,食堂是用饭菜票的,那时就有5毛、1元和2元,吃一顿饭,荤素都有,大概也要两三元。早餐是稀饭馒头和咸菜,一个月的伙食费两百。吃饭时,一般四个小伙伴搭伙,一人负责排队买菜,一人买饭,一人洗碗收拾,另一人休息,四人轮流。岁月如梭,如今曾搭伙的几个人,两人在上海,我在南京,一人从南京到上海,又回到南京。




县中式学习与大城市学习


一般而言,县中模式被认为半封闭半军事化,城里人对县中有很多看法,在惊叹成绩的同时,也对这种死板的学习模式不以为然。城市里的孩子,补课若多,叫苦连天,县中的孩子每天高强度学习,不吭一声,甚至精神亢奋。


县中的存在也有其他独到之处。在南京和其他大城市,课外教育机构大行其道,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在某种意义上,公立学校提供了基础教育,而课外的培训做了高强度的赋值。


而在我们那时候的县城,教育培训的市场很小,几乎不存在,即使有,也是老师零星偶尔出于人情进行补课。县城村镇,根本不具备大城市普遍的市场需求,无法实现教育的规模效应,从而达不到商业目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县中本身的学习就是从早到晚,一个月休息一天半,也没有什么多余时间。当然,这一天半,对于我们是天堂,校门口都是各色的小中巴,还有类似“马自达”那种改装车,一人5元,4人起步,浩浩荡荡,一路颠簸,从县中所在地慢慢分散到全县的各个乡村、小镇。


在北京、上海、南京和其他一些一二线城市,受限于各种教育规定,学生校内学习的强度和时间不够多,导致课外培训市场规模庞大。比如上次,公办学校的一个名师跳槽到私立的教育培训公司,其收入涨至数倍甚至数十倍。


这种现象的弊端在于,学校教育体系的重要性被严重削弱。甚至,因为公办学校僵化的绩效考核、长官意志、教学边缘化等因素,导致老师们吃大锅饭,学生也无心恋战。要想有好的成绩,功夫全在课外培训辅导——如前所述。县中模式下,校内就是一切,一切都是校内,解决所有问题。


 

因此,县中除了应试的时间与强度优势之外,还显得更有集权式效率。这简直是一定的。换在大城市,教育上的奔波劳累简直压垮一个家庭。城里的学生,很多也不是寄宿,时间浪费在路上,何况,父母在学校附近租房或购房,而培训机构又散落于城市的不同区域,奔波本身也累。再者,校内教育和校外培训的衔接也是一个大问题,对父母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即深度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根据孩子具体情况来匹配一个课外培训,匹配得对,效率更高。匹配得不对,事倍功半,徒增烦恼。事实上,完美的匹配太难。




县中老师


对于县中老师,一直心怀尊敬。学校配建了教师公寓,也提供了相对优厚的待遇。老师们也乐于把学校看成是自己生活的中心甚至全部:学校即生活,生活即学校。由此可见,县中模式,占据了学习时间、学习效率、老师全身心的投入、学生勇猛精进的整体优势,一体化的教育体系,这不是大城市的应试教育能比的。


县中老师的责任心,天地可鉴。我所遇到的老师,几乎一整天都在学校。我猜测,作为教师,他/她的成就感往往建立在学生的录取率、高分段、一本率和二本率上,而大城市的老师,生活相对丰富多彩一些,也更显得人性化,这也是大城市和县城生活观投射在教育岗位上的参差之别。


我的语文老师非常严谨,备课相当认真,一丝不苟。即使教了二十年书,依然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看她的样子,好像在从事着一项极其伟大的事业。有时,我会觉得,每天有十几个小时在学校,从早晨七点到晚上九点,而且是每天、每月、每年如此。


 

表情端庄,略蹙眉,走着路也是在思考的表情,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教学上的事在她脑海里盘旋。甚至备课的课本,满是圈点、描红、重点词汇和语句突出,不计其数的各种符号、记号、注释,让人油然而生尊敬。晚自习,少男少女,夜风轻抚下,难免叽叽喳喳。但听得她高跟鞋踩着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教室能突然安静下来。不过,有时她穿平底鞋,悄无声息,当大家正肆无忌惮聊得正欢时,忽然觉得教室后面多了什么,回头一看,她冷面素然盯着大家。


当然,一方面令人尊敬,另一方面,现在的我也无法想象一个人把这种机械式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重复性教学工作视为一种理所当然,至少我做不到,也不愿意身边有哪个朋友做到。

 



县中模式


县中模式,是一种高效率的应试教育系统,甚至给人一种“穷凶极恶”之感,它内在的要求每个学生把学习的目标分解到每一分钟,从而让每一分钟都具备学习的意义。严格的学习标准化流程,在个体上,老师能做到相对的因材施教去对待学生,但这出于效率与效果的考量,而非人性化的教育理念。


对于农村子弟,高考几乎是人生的唯一机会,承担着改变命运的重任。尽管现在,很多农村子弟勤奋刻苦,终其一生也不过与城里人坐在同一桌上喝一杯咖啡,看着对方好整以暇的谈及素质教育与学区房。


在彼时的县中氛围里,如果知道自己输在了起跑线,如果再不快跑就更来不及了。还记得高中有些同学,始终有焦虑,对待成绩的态度异常坚定、执著,因为成绩上,牵挂了太多之外的东西,精力和时间都在与同学较劲、与自己较劲上。一道题目,翻来覆去,各种思索,解答是一方面,还得弄清几种方式的解答,穷尽途径,毕其心血。


 

有时,我也会觉得那时有一种内在的紧张,紧紧的,似乎总有东西驱赶着自己。工作多年后,和同学交流,普遍有类似的感受。为学习而学习,而不是带着探索的性质,很容易倦怠,失去意义。当然,中国教育是存在天然的缺陷,培养出匠工和技工,但很难培养出有责任有担当有理想的公民。狮子也会跳火圈,但这是训练而不是教育的结果。




学习之外


除了学习,其实闲散的时间还是有的。每周,都有一两天的下午两节课是较为自由的,图书馆往往是去处。一条小河从学校蜿蜒而过,好像一条碧绿的丝带,图书馆就位于河畔,天然的带着诗意色彩。


在三年时光里,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小说,其实看的不是书,是另一个世界,墨香里嗅到的,往往是学习之外另一种味道。像《三言二拍》这种,随手一翻,就能到达香艳的情节之处。这也是功力。


宿舍生活也有意趣。我们宿舍为了强身健体,相约从夏天冲澡一直到冬天。结果,随着秋冬季到来,大多数偃旗息鼓。冬天的日子,冰得人都要跳起来,一排自来水,透着彻骨凉意,用盆接着,然后从头到脚的冲,酣畅淋漓,每一根青筋都快破肌而出,瑟瑟发抖。我坚持到了下雪的前一天,退缩了。


上铺的哥们儿,是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我在盥洗室门口看得目瞪口呆,外面鹅毛大雪,他赤裸着身体在盥洗室冲澡,冰凉的水从他发上抖落下来。我立刻喊来了一群人,大家围看,他继续裸体冲澡。另一边,盥洗室的窗户被冬天的寒风吹得呼呼响。现在,这位哥们儿在陆家嘴管理着百亿资产,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洗冷水澡。


宿舍卧谈会也是一景,来自各村各镇的少男,谈起班上女孩的凹凹凸凸,无不是眉飞色舞。有的用诗意的文学描述,抒发对女性曲线的赞美,有的从北纬三十度神秘地理引申到女人身上的经纬意象,啧啧惊叹。偶尔,还曾评选班级四大美种种,记得一个家伙,平时斯斯文文,面相稚嫩,被我们一直嘲笑为初学生。那次他怯生生忽然发言,我觉得某某很好,大家好奇问为什么,他又期期艾艾说,因为她的很大。大家一阵哄笑。十张高低铺床,似乎能感觉到时不时的吞咽声。



当然,除了谈女孩,更喜欢辩论,扯谈文明、历史、欧美和军事,经常争得面红耳赤。在宿舍卧谈会上出彩,这很不易,如何把一番话说得既深刻又幽默,需要极深的学识素养与口才。有时,也谈文学、诗歌,谈巴比伦与幼发拉底河。也谈奥林匹克竞赛,讨论题目,评论老师,想象未来,思索女性,想象自己过了十年、二十年后的情形。


黑夜里,男生宿舍,这些闪闪发亮的眼睛的我们,会是怎样子的,有着怎样的生活,未来的际遇如何。有时,谈到一个主题,喧嚣时,忽然沉默下来,陷入无尽的感慨与莫名伤感中。在话语机锋中,有时会触摸到某种人性的存在,思虑到这个世界的残酷,那种久窥不得、刹那感慨的体验,颇让人怀念。

  

偌大的高中校园,孕育着年轻的个体对未来的希冀。在教室,在操场,在宿舍,在校园里的小径,本以为有些事有些情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就在念念不忘的日子里,也忘了,似乎充满了焦虑,充满了骄傲与自豪。仿佛一场喧闹的游行,又似指间流沙,片刻即逝。


 

现在,还能在这个城市,与二三同学相聚,只不过此时此刻,大家都带着孩子,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面目变得陌生又熟悉。谈论比较遥远的事,无不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不算是一个合格的记录者,因为记忆一定是选择性记住了那些希望记住的,但我现在像老人一样,喜欢回首来时的路,不断驻足回首,然而时光抛下了我,留下悲喜,留下种种遗憾与不甘,它继续大大咧咧的向前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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